她把雷体拍在桌上,
金属与木头碰撞的闷响,
像颗埋在心底的炸弹终于露了头。
徐天亮凑过去掂了掂,金陵话里带着惊讶:
"乖乖,这是鬼子九七式手雷改的引信,
咱中央军库房里可没这号杂种。"
孙二狗撸起袖子,
小臂上刺着半幅虎头徽记 ——
正是当年侦察连的队徽,
在火光下泛着暗红:
"隘口底下埋着三具尸体,
穿的是中央军制服,
兜里却装着军统贵阳站的通行证。"
他忽然压低声音,刀疤脸绷得铁紧,
"他们押运的货物,
用桐油纸裹着,
闻着像鸦片,摸着却硬得像枪托。"
营房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值星官的吆喝穿透夜色:
"全连注意!
紧急集合!
三公里越野!"
孙总队长脸色一变,
抓起桌上的手雷塞进孙二狗手里:
"先去一营报到,
天亮后带你的人来侦查连。"
转身时又对古之月耳语:
"军统的耳目就在咱驻地,
说话做事都把舌头绕三绕。"
油灯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
古之月望着孙二狗和阿花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
听见阿花的银饰声渐渐混进远处的犬吠。
徐天亮突然戳了戳他胳膊,
金陵话里带着少见的认真:
"班头,刚才孙总队长说的美式引信鬼子雷,
莫不是跟桐油走私有关?"
他没答话,盯着桌上阿花留下的弩箭,
尾羽上的苗家图腾在摇曳的火光里像头跃起的猛虎。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雨点砸在青瓦上像鬼子的机枪扫射,
古之月摸出怀表,指针指向凌晨两点 ——
正是三天前在镇远城头与周大麻子激战的时刻。
"把弟兄们叫醒,准备越野。"
古之月拍了拍徐天亮的肩膀,
苏北话里带着冷硬,
"从明天起,侦察连要加练山地奔袭,
带上苗家的弩弓。
雷公山的路,比镇远城头的巷子难走三倍。"
徐天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金陵话混着笑骂:
"得嘞,咱回头让阿花教弟兄们唱反调,
保证军统的密探听了直挠头。"
营房的木门在身后 "咣当" 关上,
古之月摸出孙总队长给的那份盖着 "极机密" 的文件,
火漆印在雨夜的微光下泛着暗红。
他知道,桐油走私的盖子虽然被军统强行合上,
但孙二狗带来的手雷、苗寨的线索,
就像撬开盖子的撬棍,
让底下的污糟事透出了一丝光。
集合的队伍在雨里站成模糊的黑影,
古之月看见孙二狗正在队尾教苗家弟兄调整弩箭角度,
阿花蹲在地上给个新兵系防滑草鞋,
银饰在雨帘中闪着细碎的光。
这让他想起在长沙会战的 往事,
弟兄们互相包扎伤口时,
也是这样带着血的温暖。
雨幕中,徐天亮的金陵话突然响起,
带着惯有的痞气却多了分坚定:
"班头,你瞅着,
等咱侦查连练熟了苗家的山地术,
就算戴笠的走私船开到都匀城下,
咱也能摸上船去,把那些喝兵血的杂种,
一个个串在弩箭上晒成肉干!"
古之月望着漫天雨幕,
忽然觉得这冰冷的雨水,
洗不净码头的桐油味,
却能浇醒每个弟兄心里的火。
他摸了摸腰间的二十响,
枪套里的子弹在雨夜里透着冷意,
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踏实 ——
因为他知道,只要这些拿惯了枪的手还能握紧弩弓,
只要这些听惯了冲锋号的耳朵还能分辨苗家的警哨,
那些藏在桐油背后的豺狼,
终究会在侦查连的虎啸声中,露出原形。
晨雾漫进营房时,
古之月看见孙总队长站在操场边,
望着队伍消失在雨幕中的方向。
老长官的背影比昨夜更显单薄,
却依然像根立在乱坟岗的军旗,
任风雨拍打,也折不弯那股子硬气。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
侦查连要在军统的监视下练兵,
要在苗寨的助力下摸查,
还要在雷公山的迷雾中揪出那条走私的毒蛇。
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新的弟兄,
有了会使弩弓的猎手,
还有了比汉阳造更安静的杀敌利器。
古之月摸了摸胸前的布袋,
里头装着从周大麻子那里搜来的码头钥匙 ——
虽然三号仓的门暂时还不能开,
但钥匙在手里,总会有找到锁孔的那天。
雨渐渐小了,远处传来孙二狗教苗家弟兄的号子声,
混着弩箭离弦的 "嗖" 响,在都匀的晨雾中荡开。
古之月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岳麓山,
孙二狗背着他突围时说的话:
"长官,只要咱弟兄们的枪还在,
鬼子就别想踩踏实中国的地。"
现在,这句话在他心里变了味 ——
只要咱弟兄们的枪还在,
不管是鬼子还是内贼,
都别想在咱眼皮底下偷鸡摸狗。
集合的哨声再次响起,
这次带着急促的短音。
古之月甩了甩湿透的衣袖,
苏北话在雨雾里炸开:
"侦察连的弟兄们!
把弩弓上弦!把草鞋扎紧!
咱今儿个要练的是 ——"
他顿了顿,望着孙二狗带着苗家汉子们跑回操场,
阿花正在给徐天亮演示弩箭的瞄准技巧,
银饰在晨光里闪得耀眼,
"要练的是,在狼窝里找骨头,在虎穴里掏崽子!"
徐天亮的金陵话跟着响起,
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对喽!咱侦察连,专给那些喝兵血的杂种,
送他们娘的 —— 苗家弩箭!"
笑声混着兵器碰撞声在雨幕中散开,
惊飞了槐树上的宿鸟。
古之月望着这群新旧混杂的弟兄,
突然觉得,都匀营房的暗火,
终究会烧成照亮前路的火炬,
哪怕这火要烧穿层层迷雾,
哪怕这光要刺痛所有豺狼的眼。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
是军统的碉楼关不住的,
是桐油的恶臭盖不住的 ——
那是弟兄们眼里的光,
是枪口对准外敌内贼的决心,
是哪怕只剩最后一人,
也要咬下敌人半块肉的狠劲。
而这,才是侦察连的魂,
才是他们在这个乱世里,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