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溪谷各异(1)(1 / 2)万事浮休首页

民国七年的雪最终还是落在民国八年的清晨。

经过三天的连续降雪,覃城督军府内早已经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下人们奋力扫雪,露出百年的石板路。

门口传来几阵怒骂声,一位身穿覃军制服的年轻男子站在台阶上,扛着扫雪的扫帚对阶下的几位花枝招展的妇人怒道。

“我告诉你们,我们督军府现在不嫁女儿!你们再胆敢过来说媒,”男子手臂一挥露出腰带上的手枪:“别怪老子的枪子儿不认人!给老子滚!”

门口的妇人们都是覃城有名的媒婆,她们是被覃城乃至覃城附近的富贵人家请来专门到督军府提亲的。没成想碰到秦家这位少督军,直接吃了闭门羹。她们只是普通百姓,哪敢与秦家这位祖宗摆脸色,只能笑呵呵的说了几句便撤了。

秦煜看她们离去啐了一口:“也不看看他们自己什么德行,我家妹妹也敢肖想!”

年轻气盛秦煜总是狂妄。父亲是一城督军,母亲是将门之女,父亲的火爆脾气和母亲的泼辣性子,他是一丁点都没浪费全都遗传了。

这会秦煜已经扔掉手里的扫帚,在下人们的注目礼下长腿一迈向后院走去。

覃城督军府是典型的四合院,秦煜走的方向是和畅居,这里是他小表妹锦徽的院子。锦徽是姑娘,院子不能随便出入,就算是督军大人本人到了也得先通报一声才行。

可是秦煜无所谓,这小子总是有事没事总是要找锦徽玩的,拦不住。锦徽更是纵容秦煜的随意到访,渐渐的大家对于秦大公子想去哪就去哪的性子也就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锦徽正在房中练习画画,屋内燃有雪松香,淡而清新透露着清冷和木香的沉稳,与外面的雪景相得益彰。

“徽儿。”秦煜人未到声先起。

一旁打瞌睡的少女叶枝被惊得一激灵,浑身一抖。

“是少督军回来了?”小姑娘还没缓过神。

通常锦徽临摹画卷时就是叶枝的休息时间。

她将锦徽所需用品准备妥当后就会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休息补觉。这是主仆俩早就有的默契,所以锦徽并未觉得不便。

“表哥哥的嗓门会把天给捅个窟窿。”锦徽偷偷打趣秦煜,让叶枝去开门迎迎。

秦煜拐进大门就看到刚刚推开门的叶枝,他快走了两步赶紧进屋,一边搓干冷的手一边往里屋走:“今儿个又来几个触霉头的,可算是让我逮住了,我直接一把扫帚全赶走了。”

秦煜瞧见锦徽在画画,没有靠近她的画桌,坐在旁边的红木椅子上继续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督军府的门槛是容他们随便进的。”

叶枝给秦煜送上热茶,秦煜看着叶枝脸上的印子笑她:“你这叫没少睡呀,口水都流出来了。”

叶枝吓地立刻擦嘴惊慌道:“真的吗?”

“假的!哈哈哈。”

“少督军!”叶枝恼羞成怒,不理秦煜了。

秦煜说:“小姑娘别总是生气,长皱纹可就老了。”

叶枝彻底不理秦煜了。

锦徽抬眸看了一眼这对活宝,手里不闲着:“她们想来便来吧,这两年看我笑话的人还少吗?”

锦徽语气轻松,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适。

不过这话进了叶枝的耳朵里可是成了不中听的话,她叉腰脸蛋气地鼓鼓的哼声道:“他们居心叵测,想占小姐的便宜还好意思说笑。”

秦煜附和说:“我是该一枪崩了他们。”

锦徽姓爱新觉罗,妥妥的皇室后裔。

出生于庚子年五月,是整个福郡王府一直期待的女娃。小格格出生后,年轻的福郡王大喜,连办三天喜宴。福郡王给锦徽起小名为暖暖,映照了这个暖和的春日。

然而这个春日并非长久。政局失控,战火燎原。八月,危机来临,北平陷入仓惶和硝烟弥漫。

联军炮轰船政局大楼,时在船政局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福郡王为了抢救制造文件葬身火海。

福郡王就义的消息很快传到福郡王府,福郡王妃听闻太后已逃、联军烧杀抢掠、外来贼子向王府奔来。她来不及悲痛,速速叫人收拾东西离开。最后她举起火把烧掉王府,不给外贼留可趁乱抢夺的东西,不让欺辱落在她的家里。

她带着两儿一女和少数愿意追随的家丁逃亡弘城娘家。

锦徽在弘城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外公虽然早逝,可是外婆对她极其疼爱。母亲总是在她面前说起父亲的伟大,她一直坚信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两位哥哥对她很宠爱,尤其是大哥载和,有时候母亲都会说载和实在是宠溺得过分。

载和年长锦徽十岁,从小没有父亲的锦徽对这位大哥极其依赖,说一声是在大哥怀里长大的也不为过。二哥载凡对载和看不下去又说不过,只能在载和的权威下与小妹锦徽干瞪眼。

福郡王府的载和见过庚子年的余晖,他的心智在那一年变得更加成熟,对无能上位者的痛恨愈演愈烈。从十二岁开始,他经常往返北平和弘城,锦徽总是天真地看他出门、等他回家、再出门、再回家。

锦徽曾经天问载凡:“二哥哥,大哥哥又去做什么?”

载凡每次送载和离开后,心情似乎也不太好,于是搪塞道:“你还小,长大就知道了。”

可是没等锦徽长大,她就明白了。

光绪三十三年,载和匆忙从北平回到弘城。紧接着锦徽时常看到母亲哭泣、载凡叹气。没过几天,载和搭上轮渡到日本读书。

送走载和的当晚,锦徽是在载凡的房间里睡的。她躲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单纯的眼睛,偷偷看坐在地上沉默的载凡,犹豫了很久开口问:“大哥又去做什么了?”

她问完不再说话,她有点怕看起来凶凶的二哥,怕他又说自己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可是这次载凡没有搪塞她而是认真的说:“大哥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他因为反朝廷活动正被通缉。你知道什么是朝廷吗?”

“我听邻居的大妈大婶说,北平坐在宫里的人是咱家亲戚,咱家亲戚就是朝廷。”

“我们的骨血里是一脉,从根儿上算是亲戚。可是徽儿你知道吗?当年阿玛响应号召出国留学为的是救朝廷,不是为了死在炮火下的。大哥说得对,咱们是罪人,得赎罪。”

“去日本上学就能赎罪吗?”

“救,才是赎罪。”

“什么是救?”